GOONVACATION
飞机着陆前的十几分钟，我和后排看上去刚上小学的男孩把脸贴在椭圆形窗上，一动不动，活似两只壁虎，底下是灯火通明，光与影交错的上海。这是坐夜间飞机最享受的时刻，抵消了大晚上在外游荡的烦躁感和目测起码两个小时之后才能洗完澡躺上床的疲惫感。
飞机在浦东国际机场的地表滑行了很久。机长通知需要乘坐短驳车才能到达航站楼的入口。
晚上的浦东国际机场意想不到的繁忙：远处缩小了的人在排队走楼梯上飞机；好几架顺丰的飞机在卸运；一些开着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车和短驳车并排行驶着；身穿绿色衣服的工作人员们在地上在几幢楼里缓慢地行走着，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飞机整体来说是愉快的出行工具。我对机场的一切充满好奇，尤其是大型落地窗外广阔平地上发生的那些，我可以身子趴在栏杆上凝视飞机起飞，降落，绿色衣服人员开小车来来往往整整一天。在机场消磨时间不是难事。机场不缺座位和充电插口，就算你对大型落地窗外的一切漠不关心，习以为常，你也可以坐在座位上玩一天手机，刷一天视频，看一整天的书。即使是在机场最繁忙的时候，你也可以放心在角落里找一块地，大胆地坐下，继续做这些事情。机场的地板永远看上去光滑干净。
桂林机场
相比之下，坐一夜的绿皮火车是非常糟糕的出行方式。更加具体一些，坐19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提出这个大胆想法的人是wjz。他先是拉我一起参加对面华师大野外生存俱乐部的暑期长线活动：去广西走一圈。
在我念初中的时候，贝爷还是个名人，当然他现在也还是名人。他在野外生存方面的一些骚操作在每个人内心激起了不小的水花，尤其是在一些男的心里。从此之后，他们内心的一部分也渴望成为像贝爷一样的男人，战胜大自然！我那时候也盲目地不加思考地假装自己崇拜贝爷，因为那年头身边老有人提起他，听闻了几件他的轶事之后，我在心中确定了这是一个确实有几把刷子的人，的确可以得到我有口无心的赞赏与肯定。
上大学之后，经历了几次自由行，我意识到我并不能接受以野外生存为主旋律的出行，我一点苦都吃不起，起码需要一个干净，有独立卫浴的住宿条件，如家是我的底线。
而wjz，是一个喜欢乱跑大石头的野人。从远处遥望他，你很快就会察觉到他简单具备了野人的一些特质：杂乱的毛发，漆黑的皮肤，有神的大眼，精干的四肢。他热爱户外活动，可以一口气在足球场上踢四个小时，宣称自己一天不动就会死。他应该就是那种从小崇拜就贝爷的男的。入学之后他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我校的野外生存俱乐部。野外生存俱乐部里将旅游别致地称呼为“走线”。他走了几次线之后，就像百分之七十的交大人一样，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这个他经历了报名表，面试和破冰这么些漫长的仪式后才得以正式成为其中一分子的社团。
他很快将目光移向和交大隔着一条马路的友校：华师大。华师大的野外生存社团有着一个特别环保的名字：萤火虫，一个瑞典女孩听了都会感动落泪的好团名。从那以后，wjz动不动就去走线。走线通常在周末和法定节假日，原本属于我俩逛街的时间就这样被占掉了。每回走线回来，他都要跟我讲述团里谁谁谁的个人故事。在礼貌地倾听了将近一年之后，我终于不耐烦地表示毫无兴趣。
我喜欢听别人的旅行故事。当我还在AIESEC送海外志愿者的时候，我最爱让归国志愿者讲讲他们在国外两个月里干了些啥，有没有碰到过好玩的事情，我还乐忠于办志愿者经历分享会，一个一个再听一遍。当年那些志愿者前往的国家都是一些不会经常出现在普通旅游线路上的“小众国”，这让他们的故事更加吸引人。一个人前往一个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的地方，可想而知一路上必然会发生一些值得回忆的故事。
Wjz根本不讲旅途中的故事，似乎旅行本身并不是他出行的最终目的。他似乎就是去认识人的，他不厌其烦地讲着这个人跟那个谁成了一对，这个谁什么在学校旁边开了家店，那个谁写了程序卖了多少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的只言片语无法塑造出饱满而生动的人物，只让我倍感无聊。他不懂一个道理：八卦的确是人类的本质，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八卦听了也不能激活大脑任何神经细胞，除非足够劲爆。
他不死心，他相信如果我也来参加一次，肯定也会爱上这个组织，爱上这批友善的人（参加这个组织走线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我坚定地表示我不能接受任何艰苦的旅行环境，他又胡搅蛮缠说什么有几条长线不会条件很差的啦。
在被他烦了两年之后，我妥协了。去一次吧，看看到底啥样的。正好毕业了这一个月也闲着，那不如出去看看。
在我答应陪他一同前往之后，他提出了坐火车的馊主意。从上海到桂林坐火车长达19个小时，当中肯定要过夜，我想不出任何接受这个主意的理由。飞机票也就一千块左右，这个距离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他又开始念叨他们的领队很希望他和他们几个人一起坐火车去，这样可以一起打牌。我用了几分钟稍加思索了一会这个提议，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一些回忆以美好又残忍的方式差点淹死了我：我想起了在罗马尼亚坐火车从布加勒斯特到奥拉迪亚的那天。
奥拉迪亚是罗马尼亚和匈牙利边境上的一个小到不能再小也没有任何著名旅游景点的城市。如果坐飞机的话，去罗马尼亚的任何城市都需要先从它的首都布加勒斯特或者它的大城市克鲁日出发。
奥拉迪亚小镇中心
小镇夜晚
俯瞰小镇
我和我的同伴先是在前一天的大半夜在浦东国际机场会合，搭上了前往莫斯科的红眼航班，9个小时一点都没睡着后狼狈地下了飞机，神志不清地在机场里晃悠了四个半小时等待飞往布加勒斯特的转机。
谢列蔑契娃机场很蓝，那时候正是当地时间清晨五六点，整个机场沐浴在一片纯净的蓝色之中。一夜不眠我的感官逐渐钝化，腿脚使不出力，肩上还背着个大包。即便如此，我拖着不存在的双脚本能地在机场里瞎走，游客综合征上头了，来了不能不逛一圈，就算这只是个机场。大早上没几家免税商店和餐厅是开着的，只有各国游客来来往往。冷气打得很足，我穿上了薄外套，又蓝又清凉的感觉像浸泡在夏日的泳池里，我就差从包里掏出个救生圈了。谢列蔑契娃机场是个巨大的泳池。
从谢列蔑契娃机场看出去
我坐在登机口前的座位上用最后的理智环顾了一圈四周，中国人骨子里的未雨绸缪正在警示我上了飞机后必须睡觉了。如果说俄航上几个孤单的俄罗斯美女空姐在一堆中国人中显得格格不入的话，此时的我和同伴两人出现在这架飞机的登机口这个事实就显得古怪了。我们的四周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亚洲面孔。在一个人口大国呆惯了，我竟会因此而恐慌。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确是出国了，这里不再是CHINA了，该说洋文了。
从首都布加勒斯特前往边远小城市奥拉迪亚的飞机每天就只有几班，价格还贵到离谱，我和同伴来之前就下定决心准备坐火车，正好体验一番西式火车。罗马尼亚没有高铁，它们的火车相当于我们国家的绿皮火车和动车，速度奇慢。
阿加莎的谋杀案为欧洲的火车铺上了一层神秘又梦幻的金纱，她本人曾抱怨过飞机严重破坏了旅行的兴致，坐在窗边惬意地观看沿途风景应该是旅途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铁杆阿婆迷觉得阿婆说得很有道理，我也想住进《东方快车谋杀案》里谋杀案发生的那种豪华小包间，在摇摇晃晃的梦里到达目的地。
东方快车谋杀案里的小包间
下午四点的火车，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到达。我在罗马尼亚的铁路网上查看了一圈票种，发现豪华二人包间人均只需人民币，下单。两年过去了，这个低到不能再低的价格依旧刻在我的头颅里。
从机场到火车站的一路很坎坷，我们又差点错过火车，好在火车本身没有让我们失望。二人包间在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上下铺，床不小，左边是给我们放置行李的地方，床头是一整扇窗，整个小包间精致舒适又干净整洁，暗红色调的家具和白色的床单带来了柔软的睡意。车厢最前面还有洗澡的地方，可惜挂淋浴头的设置坏了，也没有热水，只能弯着身洗冷水澡。下午四点半整，我躺了下去，外面天空还是亮的，闭上眼，我晕死了过去。
火车小包间
清晨的沿途景色
醒来天还是亮的，不过已经是第二天了，下了火车之后我们见到了已经在火车站等我们的罗马尼亚人。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和罗马尼亚人有交流。
奥拉迪亚的迷你火车站
几分钟的回忆动摇了我打死也不坐火车的想法，我还没坐过国内这样的火车，要不试一次？在没有做任何信息搜寻工作的情况下，我草率地答应了。
我对绿皮火车一直以为都有一种误解，这份误解致使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wjz。我天真地以为每个包间都是有门的。直到我终于向它走近：一节车厢就像一个大通铺，旁边一条狭窄的过道刚好够走一个人。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月前从苏州坐高铁回上海，我们在站台上等车来，最远处的轨道上停了一辆前往拉萨的绿皮火车，我兴奋地和二逼说好想体验一下坐绿皮火车去拉萨啊！感觉会很有意思呢！二逼懵了一下，朝我翻了个白眼，说：这还是算了吧。现在想来她是一个知道绿皮火车是什么样的明白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绿皮火车硬卧包间，地板黏鞋底，隐约可见一些形似水又着了些色的液体，被踩到发黑本质未知的多形固体和不成对的鞋子。我们上车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有些人了，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带着笑容，满意或是半点与积极情绪有关的表情，他们有些靠在窗边机械地盯着你看，仿佛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观察人类成为了唯一的使命，有些狼狈地在下铺寻找些什么。一股绝望弥漫在整个车厢，就好像外面的世界已经毁灭，这是一班不知驶向何方的列车。怪不得所有和移动着的车有关的文学作品也好，影视作品也好，都不太吉利：雪国列车里的所有人都活成了躲避极寒的流浪汉；通往釜山的列车里个位数的人类还要躲避同车的吃人丧尸；东方快车上死人了；美国西部快车上只有警察与强盗大展身手。
不幸火车三部曲
只有一类生物显得尤为突出:低年级小学生。他们无处不在，走到哪里都有他们。他们穿梭在满目愁容的成年人当中，仅仅在车厢里走路都能满足他们，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左顾右看，东张西望的，走尽兴了还会慢跑起来，这时候他们监护人已经相对控制的嘶吼声会从某个包间里传出：XXX，不要跑！只有画外音，没有面孔。
上车仅一分钟，我已经开始对这种交通工具感到不解。如果你不睡下铺，也没抢到每两个包间才有的靠窗座位的话，你就真的只能躺着了，中铺和上铺你连坐都做不起来。当然，如果你是个足够开朗的人，你可以直接坐在下铺，前提是你已经充分准备好随时与睡在下铺的两个人展开一番攀谈。
外国人管这叫smalltalk。他们有一些smalltalk准则：不问对方工作，工资等各人信息，除非对方愿意自己交待。Smalltalk应当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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